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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不想放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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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軒十年的春天不太平,發生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腹中懷著唯一皇孫的六皇子妃在產子當天出血過多去世,一屍雙命。

另一件也是跟六皇子妃的難產有關,皇子妃大出血的消息傳出去時,六皇子正在馬場騎馬,聽聞消息當場就從馬上摔了下來。

雖無生命之憂,但右腿卻不靈便了。

皇帝悲慟萬分,悼念還未出世的皇孫,又給六皇子妃追封了尊榮,厚待了六皇子府。

可這些到底不能彌補家破人亡的痛苦,皇帝失去了一個兒媳和一個皇孫,還有其他的皇子,但皇後就只有六皇子一個了。

沒有人比她更痛苦,早年她膝下還有個皇長子,也是未長到成年便夭折了,本就只剩下一個小兒子,她將全部的愛與希望都寄托在小兒子身上,這下什麽都沒有了。

六皇子妃母子的死暫且不說,如今六皇子一個跛了腿的人,幾乎是再沒有登上皇位的可能。

雖沒有明說,可這結局朝堂上下心知肚明。

皇後一下子仿佛老了十歲。

沐家到底還是皇後的母族,沐禾凝和沐夫人兩人進宮陪了皇後幾日,才將她堪堪從悲痛欲絕的狀態中拉出來。

春末夏初的天氣到底還帶著些涼意,沐禾凝和沐夫人走出宮門的時候,她瑟縮著攏了攏身上的披風。

望著漫長縱橫的大街,兩人都有些迷茫。

沐家在朝堂上一直是六皇子黨派,絕對的支持皇後娘娘的中宮嫡子,可這下子出了事,皇後和六皇子受了眾創,沐家也大受打擊。

這等同於他們,在皇位爭奪中亦沒有了籌碼。

沐禾凝嘆了口氣,到底還算樂觀,回頭對沐夫人道:“母親,天意弄人,如今出了表哥這等子事,我也算看明白了,如今只要我們一家人還好好活著,平安健康就是了,母親回去勸勸父親,都不要太過難受了。”

是了,沒有什麽比平安健康,親人健在更安心的事了。

沐夫人憐愛地撫了撫她額角的碎發,溫聲道:“那你在沈府也要照顧好自己。”

沐禾凝“嗯”了聲,目送沐夫人的馬車離去,自己也坐上沈家的馬車打道回府。

勞累了一天,沐禾凝只覺得腦仁疼,回到沈府便想徑直回山月居歇息。

卻不想碰到甘棠躲在垂花門後面等著她。

“怎麽了?”沐禾凝意外。

甘棠扁嘴道:“還不是壽安院裏的,又在作妖了。”

沐禾凝扶了下額,無奈道:“老夫人又怎麽了?”

甘棠頓了下,才道:“寄居江南祖宅的沈家大小姐來信,說是要動身回府,老夫人得到消息後,又不依不饒把王爺叫去了。”

沐禾凝想了想,沈家大小姐是老王爺和先老王妃的嫡女,亦是沈敘懷的嫡親妹妹,幾年前離開京城,去了江南沈家祖宅定居,如今突然要回來了。

只是……

“沈大小姐又不是老夫人的嫡親女兒,便是回來也礙不著她,她在鬧什麽?”沐禾凝疑惑。

甘棠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老夫人如今看王爺回京了,沈大小姐也回京了,偏她的兒子——三少爺還在南方游學,至今未歸,老夫人思念兒子,自然是不願意了……”

沐禾凝更不解:“三少爺不歸京,老夫人思子,那她便去寫信給他兒子呀,叫王爺過去做什麽,難不成王爺能讓三少爺回來麽?”

甘棠亦是忿忿:“老夫人的想法誰能理解呢。”

沐禾凝不語,她裹了裹身上的披風,朝壽安院走去。

遠遠的,還未走到壽安院門口,便聽見裏頭老夫人中氣十足的聲音。

沐禾凝暗自一哂,這麽有力氣的聲音,誰能想到是個老婦人呢。

“如今沈家是沒落了,京城裏也容不下彥安了,彥安才去南方游學的,若是沈家還有些錢,還有些人脈,能給彥安捐個官做,彥安也不至於到現在都還漂泊在外,需要靠游學來結交朋友……”

沐禾凝站在廊下細聽了會兒,漸漸聽明白了,原來是老夫人見沈敘懷公爵在身,而自己兒子卻沒有功名,心裏不平衡了……

老夫人也慣會怪罪別人,自己兒子考不上功名,關王爺什麽事。

沐禾凝冷哼一聲,掀開門簾進了屋去,目光變得冰冷。

此時老太太還坐在上首,邊捂著帕子邊抹淚,哎喲哎喲的叫著:“我可憐的彥安啊……沒生在好時候……”

沈敘懷倒是坐在一旁,淡然地喝著茶,眉頭都不曾皺一下,仿佛什麽都聽不到似的。

他倒淡定。

老夫人見他不動作,聲音又揚了幾分,生怕別人聽不到似的,邊抹著淚邊偷偷打量沈敘懷,試探道:“王爺先前在朝廷不是有些翰林院的同好?就不能借著人脈幫幫我們彥安,他好歹也是你親弟弟,你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流浪在外……”

沈敘懷的眉頭終於抽動了下。

老夫人的意思他算是明白了,這是想讓他動用自己手中的人脈,給沈彥安在朝廷中捐個官做。公侯伯爵家的貴族子弟,安排個閑散差事還是常見的。

只是……

他垂著眼眸,用杯蓋抹抹杯中的茶沫,淡淡道:“自從前些年國子監作弊一事出來後,朝廷就有意打擊捐官一行,如今怕是難了……”

借口雖是借口,可此事難通卻是真的。沈敘懷當初在朝堂之上確實有不少舊友,可是離京這麽多年早已人走茶涼,這些年沈家落魄,從前那些朋友也早已對他避之不及,他又怎會主動去聯系呢。

且如今他在京中的一舉一動被皇帝盯著,若是他再去接近從前的朝廷故人,也只會讓皇帝認為他結黨同盟,加重對他的疑心。

老夫人動作頓了頓,臉色變得很難看,她本就指望著沈敘懷能提攜一把沈彥安,可他居然想都不想就便拒絕了,那樣子冷若旁人,仿佛不是一家人似的。

她忍不住開口指責道:“王爺未免太寒心,彥安他是你親弟弟,長兄如父,他從小也敬你尊重你,如今你卻連他……”

老夫人說著又著帕子抹了抹淚,看不出有幾分情真意假,只是她發現這些話對沈敘懷的情緒起不到多大作用後,她又轉了轉眼珠,道:“……那,我記得老王爺生前手裏有幾個朱雀街的鋪子,說是要留給彥安的……是不是也在王爺那兒保管著……”

前些日子沈敘懷給了她一個京郊的莊子,她還正高興著呢,後來到手了才知道,這莊子位置太偏,莊稼收成並不好,每年真正能到手的利潤並不多。

真要論起賺錢來,沈家門下那幾個朱雀街的鋪子才更賺。

可這些鋪子,老王爺在臨死之前竟全部留給了沈敘懷,一點都沒有分給她母子倆。

老夫人擡起一雙眼淚,希冀地望著沈敘懷。

若是沈敘懷能將這幾個鋪子給她,那她的彥安即便沒有官做,也能在京城逍遙一輩子了。

“朱雀街的鋪子的確在我手裏。”沈敘懷面不改色,語氣卻堅定:“只是,這些都是父親留給我的,未曾說過要給彥安。”

他沒想到老夫人是個不滿足的,前些日子剛給了她莊子堵她的口,如今又伸手來找他要鋪子。莊子可以隨意出手,可這些朱雀街的鋪子卻是沈家實打實的經濟命脈,當初老淵政王既然沒有留給老夫人母子,今日沈敘懷自然也不會輕易交出去。

老夫人看到沈敘懷這般冷淡的態度,心裏瞬間發了狠,功名也不願贈,鋪子也不願給,這沈敘懷真不把他們母子放在眼裏了!

“當初老王爺離世時是怎麽囑咐你的?你全然都忘了!”老夫人雙目發紅盯著沈敘懷,一副情緒失控的模樣,“說讓你孝敬嫡母,保護幼弟,我倒要問問王爺如今做到了幾分?若老王爺在天有靈,看到你對沈家人這般冷血,可對你失望至極!”

老夫人說著起身,雙眼擒著淚,對沈敘懷冷笑:“你對嫡母這般不敬,就不怕我一紙訴狀告到官府朝堂,讓皇上治你一個不孝之名麽!”

她知道沈敘懷怕什麽,沈敘懷最忌憚的就是皇上抓住他的把柄,若是她真的檢舉到皇上面前指摘沈敘懷不孝,這個罪名也夠皇上治他了。

男人一句話沒說。

只是低垂著頭,面色已經不虞到極致,脖頸間隱約可見青筋。

他自認是個好脾氣的人,自父親離世後,對沈府上下也是能幫則幫,能護則護,唯恐薄待了自己這一家子。

只是沒想到,他的和善縱容了這些所謂的“家人”,一邊是背地裏私偷公款的二房,一邊是不懷好意的嫡母,讓他們宛如吸血鬼一般,壓榨自己全部的價值。

這一刻,他是真的不想忍了。

老夫人全然未察覺,仍抱胸得意看著沈敘懷,高高在上道:“我且看你這淵政王還能做到幾時!”

“夠了!”

尖銳卻震懾有力的聲音在堂屋響起,沈敘懷一驚,擡頭訝然看著門口,穿著火紅的繡芙蓉花緙絲披風的女孩踩著一雙岐頭履噠噠噠地走進來,如一朵帶刺的玫瑰一般明艷又奪目。

“我不知道他的淵政王能做到幾時,我只知道你這沈家老夫人的位置就做到今天為止!”

沐禾凝站在老夫人面前,上下打量她一眼,冷笑一聲:“昨天一個莊子今天一個鋪子,老夫人倒獅子大開口,我竟不知,如今竟有母親朝兒子伸手要錢的道理!”

“你口口聲聲王爺不敬你這個嫡母,我且問你心中又何時有過王爺這個兒子,怕是在您的眼裏,只有那個遠在南方不學無術的三少爺才是你的嫡親兒子吧?”

沐禾凝趁老夫人未緩過神,又喘一口氣,提高著穿透人心的聲音:“你句句都是沈彥安在南方漂泊無依,流浪可憐。難道王爺就不可憐嗎?他被皇上派遣到邊境時可有人關心過他?他在沙場上抵命作戰時可有人擔心過他?他在邊境苦熬十年時可有人心疼過他?”

“沒有,都沒有,你這所謂的嫡母在做什麽?”沐禾凝咄咄逼人地指責:“在府上衣食無憂,吃香喝辣,過著沈家老夫人優渥愜意的生活,享受著王爺用命換來的俸祿。”

“既然您從不曾把王爺當作親生兒子,王爺又何必孝敬你為嫡母呢?”

氣氛有一瞬間的寂靜。

沈老夫人漲紅著一張臉,只顧怒瞪著她,半晌沒緩過勁來。

沈敘懷一雙深沈的眸子卻緊盯著那個護在她面前的女孩,目光有些發楞,帶著些意料之外的沈思。

手邊的茶已經涼了,可潤入喉嚨間的卻是絲絲暖意。

半晌,老夫人終於反應過來,怒拍一把桌子,指著沐禾凝道:“放肆!我和王爺說話,你一個婦道人家插什麽嘴!”

她還沒找沐禾凝算賬呢,前些日子不言不語就借著管家之權,降了她壽安院裏的分例,讓她每日只能吃清粥小菜,用最低等的銀屑炭。

她正要站起身同沐禾凝理論,卻一陣頭暈目眩跌坐在太師椅上,下意識撫著額頭蹙眉,嘴裏還不忘哎喲道:“瞧瞧這個兒媳婦,哪裏還把我這個婆母放在眼裏了,我這腦仁都痛了……”

“老夫人腦疾又犯了?”沐禾凝面色一變,忽然換上一副關切的語氣:“老夫人的腦疾總是在天冷的時候發作,可惜今年氣候不好,雖已經到了春末,可還是寒涼……”

她說著轉了轉眼珠,站在敞著的堂屋裏笑得明媚燦爛:“京郊的莊子上倒是氣候溫良,環境僻靜,又空氣清新,最是適合老夫人養病了,我看不如將老夫人移居到京郊莊子上散散心養養病吧?”

老夫人不可置信,她這是要將她打發到京郊的莊子上去?她此時也顧不上腦疾了,當場怒道:“你敢!”

只是情緒激動一上頭,老夫人的腦仁又痛了幾分,下意識闔眼擰眉。

“看,這院裏風寒,又涼著老夫人了?”沐禾凝目光在堂屋的下人面上一掃,發號施令道:“還不快去幫老夫人收拾東西,安排馬車送老夫人去京郊別苑!”

壽安院的下人都面面相覷,沒敢做聲,紛紛看向王爺。

老夫人也惱羞成怒,顯然也不敢相信沐禾凝會這般對付她,她亦望著男人,語氣裏滿含咬牙切齒:“沈敘懷,你就縱得你這王妃這般放肆?”

壽安院裏的目光此時全部落在那個坐著喝茶的男人身上。

沈敘懷放下茶杯,收起若有所思的表情,唇角帶了絲薄涼的笑意,點頭:“對,我縱的。”

他說著站起身,面色恢覆冷淡,卻帶上一副不容置疑的威嚴,“傳本王的令下去,老夫人頭疾嚴重,即日送去京郊別苑養病。”

……

壽安院的下人動作很快,很快便將老夫人的東西都收拾完畢,出府的馬車也準備好了。

從壽安院出來,兩人都默默地不再說話,沈默著並行了一段。

半晌,沐禾凝終於忍不住,擡起頭望著他,語氣悶悶道:“你沒事吧?”

她方才在門口時就註意到沈敘懷的狀態不對勁了,明明那樣溫潤淡然一個人,硬是被老夫人逼得雙拳緊握,青筋繃起,卻不發一言。

若不是這樣,她也不會忍不住站出來了。

沐禾凝想著,便不由自主停下腳步,對男人認真道:“你平時就是脾氣太好了,才會讓老夫人這般囂張的,你說你平時護我不是護得挺起勁的嗎?怎麽一到自己就……”

她說著語氣就停下來,對上男人的目光,發現對方一直在註視著自己,眸色深沈又暗然,察覺不出什麽情緒,卻仿佛在思考什麽。

“你怎麽了?”沐禾凝道。

沈敘懷緩過神來,垂了垂眼眸,張開微微有些沙啞的嗓音:“那你方才……為什麽護著我?”

那個他一直護在身後的女孩,今天卻突然擋在了他面前,他自己都覺得驚訝。

護小崽子一般護著他,笨拙卻用力地替他討伐著委屈與不公。

她為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像一雙溫柔的大手般覆蓋在他的心口,酸軟卻有溫度。

“因為……”沐禾凝遲疑了番,微微別開了頭,聲音低若蚊蠅:“我心疼你啊。”

心疼他那樣好的一個人,卻被攻擊被詆毀。

他說過自己是一個運氣不好的人,那她就做他的運氣,這次換她來保護他。

在她心裏,他就是最好的,誰都不可以欺負他。

下一刻,小姑娘的身軀突然被用力一攬,擁入了男人的懷中,他力氣很大,雙臂緊緊箍著她,讓她動彈不得。

帶著滿懷清冽的松香,沐禾凝發了楞,半晌沒反應過來,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你……”

男人的頭抵在她的脖頸間,溫熱的呼吸灑進來,半晌,傳來低磁的一聲:“……多謝我家小王妃護著我。”

像空落了十多年的內心,這一刻突然被填滿了。

那個在門庭之下笑得陽光明媚,說話卻擲地有聲的女孩,以最張揚炙熱的方式,住進了他的心頭。

這一刻,他突然改變主意。

不想放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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